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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台灣文獻叢刊·第257種】玉堂荟记

 台灣文獻叢刊

  【第 257 種】

  玉堂薈記

  .作者:楊士聰

  .原書頁數: 0098 頁

  ●書籍簡介

  第二五七種「玉堂薈記」

  本書(一冊九八面五八、八○○字)分上、下兩卷,楊士聰撰。士聰字朝徹,號鳧岫;山東濟寧人。明崇禎進士,官至諭德。是編雜記崇禎朝故事,成於距北都之亡僅有百餘日。「自序」有云:『余叨史局,不廢存記,且積有年歲矣。壬午(按即崇禎十五年)再入春明,感輿時事,甚懼世道之淪喪也,乃取舊所編輯,更加撰次,不拘年月,惟有慨於中則書之,彙為一帙;凡十餘年來世局、朝政、物態、人情,約略粗載於此。而戲笑不經之事,亦往往而在』。如就體栽而言,絕類小說筆記;但就史料以觀,亦不無深意存焉。中有記杜三策冊封琉球,旁及彭湖島(今澎湖)及東島(按指臺灣)情況;記曾櫻,並及鄭芝龍輦金入京為其謀陞事。

  ●序號   篇名

  1  玉堂薈記提要

  2  序

  3  玉堂薈記卷上

  4  玉堂薈記卷下

  ●玉堂薈記提要

  玉堂薈記一卷,國朝楊士聰撰。士聰字朝徹,號鳧岫,濟寧人;前明崇禎辛未進士,官翰林院檢討。入國朝,官至諭德。是書成於崇禎癸未之十二月,距明之亡僅百餘日。自序謂:古來正史所闕,或得之雜錄漫記,以補其所不足,亦識其小者之意也。自余叨史局,不廢記存,且積有年歲。壬午再入春明,感興時事,乃取舊所編輯,更加撰次,不拘年月,惟有慨於中則書之,彙為一帙;凡十餘年來世局、朝政、物態、人情,約略粗載於此。而戲笑不經之事,亦往往而在。今觀其書,於當日周延儒、薛國觀、溫體仁、王應熊諸人門戶傾軋之由、政刑顛倒之故,頗能道其委曲,多正史之所未及。然士聰為延儒門生,筆墨之間,頗為回護;而於黃道周、倪元璐皆有不滿之意,至謂道周不坐宦官之房、不以通家名刺與宦官,皆為太過。其記張溥試詩,亦詆諆已甚:皆不免於恩怨之詞。又孔有德之變乃新城王氏所激,毛霦平叛記言之最詳;而以為由於誅袁崇煥失遼人之心,殊非實錄。至於鄙謔穢語,皆備載之,尤為猥雜;又非歸田錄諸書偶記俳諧之例矣。是書自序稱一帙,而書首題卷一字,則當有二卷;中間癸未九月經筵以下,舊本別為一頁,與前不屬,疑為下卷之首,傳寫佚其標題也。

  ●序

  春秋之作也,定、哀則微,豈非以身際兩朝當世之故,有不敢盡言者乎!若夫數世而上,其人往矣、其事往矣,可惟吾所論列而無他顧忌,固也。然非耳聞而目見之也;或傳之故老、或披諸載籍,使非身當其世者有所遺留,又安所得據以盡言也。故揚雄把三寸柔翰,遇有所得,歸而以鉛摘次之於槧,獨方言一事然乎哉!我朝詞林之設,名為史官,而每易一代,乃修實錄。其簪筆螭頭,僅存故事;於當世之故闕如也。官則設而職則廢何歟!今上御極之初,命史官記注。迨後召對,漸用喜怒,恐不可以示後,而記注廢矣。嚮者日講六員,專司起居,一切詔諭傳宣,月有其籍。近因一二執政間奉密諭,不欲聞之於外,而起居廢矣。雖然,未盡廢也,端木氏不云乎,賢者識其大者、不賢者識其小者!古來正史所闕,或得之雜錄漫紀,以補其所不足,亦識其小者之意也。自余叨史局,不廢記存,且積有年歲矣。壬午再入春明,感興時事,甚懼此道之淪喪也,乃取舊所編輯,更加撰次,不拘年月,惟有慨於中則書之,彙為一帙;凡十餘年來世局、朝政、物態、人情,約略粗載於此。而戲笑不經之事,亦往往而在,命曰薈記,明其雜亂無統,未足比於作者之林也。然摭實而不敢為誣,余亦竊自信焉。或歋歈余曰,此昧乎定、哀則微之義者也;余固所不辭矣。

  崇禎癸未嘉平之吉,菏水楊士聰題於魯館之問月樓。

  ●玉堂薈記卷上

  菏水楊士聰朝徹撰

  濫,泛也;江出岷山,其源可以濫觴,言水淺,僅可浮觴耳。見孔子家語,本言開端託始,非言末流。近日時文多誤用為末流,或若酒醉潦倒者,然殊為可笑。戊寅冬,乃見之,票擬曰:驛遞濫觴已極。夫驛遞流弊誠有之,不合咎及開端。且云已極,何也?省中不可有伏獵侍郎,閣中豈可有濫觴學士乎!

  文湛持為講官,為日不多,而能致主上之聽。一日講次,上方加足於膝,遇講中有云:為人上者,可不敬哉!文鄭重言之,上為悚然。下足肅容以聽。使其久在講筵,何事不可得之於上。此等講書,方為有益。

  文之入閣,出自特簡。烏程雖素與不合,弗能間也。乙亥冊封差,旋升少詹,文既久次,又老憊不能乘馬,屢託人以三品為請。烏程固靳之。指己坐曰:不久此處亦須他到,何論三品。文甚不樂,多稱病注籍。七月召對,試票擬,文正在杜門,乃御劄與試,七人而文在其中。七人者,陳子壯、蔡奕琛,俱烏程所薦,乃吏部具履歷以進,竟不用陳、蔡,而用文也。

  文湛持性疏直,不類蘇人,入閣後,余止再晤,每談無所不及,凡票擬及上意,如何傾吐,惟恐不盡,故人情翕然。余獨私語人曰:文決非久於位者,古人不對溫室樹者謂何?未幾而烏程用許霞城事逐之矣。

  許霞城譽卿,家居已久,與之京堂,非過科道中,碌碌無奇,而取京堂者甚多,豈必盡勝許也。資俸兼論之說,特德州與烏程算定以難之者耳。難許即所以難文也。文自恃特簡,於溫無所依倚,但公事齟齬可也?甫入政府,豈宜樹私,其與烏程論鄭鄤者曰:晚生已叨冒至此,豈宜但復庶常,烏程對言,從容再議,會許忽欲轉南,又欲轉北,而德州疏上矣。文猶不察,而謬爭之。蓋事事在烏程籠絡中,如何展脫得乎!

  何香山在閣中二年,烏程亦頗相安,至是並逐之。何與文辭朝之日,即溫開籍見朝之日,閣吏為溫投報單稟溫云:來日二位辭朝,恐不便相見。溫曰:不妨。至次早,行禮畢,何與文拜溫,溫亦還拜,一揖一茶之外,彼此不交一言,真所謂一鵰挾兩兔者非耶!

  黎左嚴元寬,為浙中督學,烏程長子儼干之而不盡從,亦非能盡拒之也。黎實不能盡愜浙中人情,其為部科磨勘,非盡烏程意也。黎遂將儼書刻揭,與烏程作對,乃烏程自辨,儼為秀才、侃為童生,豈有秀才、童生而敢干督學者乎?不知秀才、童生乃官生公子也,其目中豈有督學?溫之藉口,未可以欺人也。

  乙亥六月大旱祈禱,烏程宿朝房,數日未歸寓,次子侃與惡少年游狹斜,為言官所糾,事頗猥褻,宜自引咎,乃嘵嘵置辯。且云:侃不幸而為臣子,衛編修允文笑語余曰:烏程襲王荊石語誤矣,彼時王緱山中解元,宜云不幸而為臣子,阻其上進之路。今云不幸而為臣子,無乃阻其花酒之興也耶!今昔之相懸至此。

  烏程之結主知,亦非偶然。甲戌春,長山相君歿於戍所,同鄉總憲張華東等相約於朝房,候烏程,求代題結勘合歸里。烏程不肯曰:此事如何使得!眾等各無辭而退。烏程入閣,即日俱揭,至次日,而准給勘合之旨下矣。

  王坤之疏及宜興,烏程實陰使之,將以傾宜興而為首輔也。自王東里召對後,坤又有一疏,二十餘款,皆有事蹟。上恐疏下又起爭辨,乃留中不下。而陳金鉉贊化之疏上矣。於是,即羲皇上人一語,窮究不已,以至宜興罷去,實則用王坤之言也。陳為刑科都給事中,適范木漸淑泰疏言獄囚淹滯,有旨責刑科回奏,陳疏既上,傳聞票擬降三級調外,陳遂疏糾宜興,甫上而回奏旨下,並無降調之說,陳深悔之,已無及矣。初,王東里召對時,上語宜興曰:卿昨辨王坤疏,日後錄入史書,甚是好看。宜興默然,無辭以對。或云:宜興對曰:閣疏原不發抄,此可以支吾否乎?上意有在,直因事而發耳。每見宜興,語相知曰:有我在不妨。此任事之言,亦召禍之言也。宜其及矣。

  殿試分卷,在受卷官,其實中書掌房者,主張居多,讀卷多人,每人分不及三十卷,若授意中書,以書字不工之卷,聚於一處,而以注意之卷入其中,不拘分到何人,自是第一。但得第一,則一、二、三名惟首輔之所寘,他人不敢問矣。然是科江西陳泰來因夢狀元而改今名,如舒芬、劉國裳者,則又前定之數也。

  辛未館選後,言宜興者有曰:何地不生才,而鼎甲三人及會元、館元,必出於蘇、松、常、淮四府。以淮與江南並稱四府,此何以服宜興之心,乃不辨此而辨館元曰:至於選館首名,亦別無優異,未名亦別無差殊,安所得館元與稱之。夫館元豈無,此可以服言者之心否耶!但館元雖有,實無關係,從來亦無以此自標者。甲戌曾就義刻樹牌,扁稱館元及第,則又咄咄怪事矣。

  辛未館選,他未遑論,但以南直言之,額取三人,江南二人,江北一人,此成例也。江北已擬張一如矣,但以吳館元、馬張二人皆名士,不可去,遂奪一如,而並與之。此謂之無私可乎?張溥卷有塗注字;卷完時政府極為懊恨(?)翌日,竟以進呈,上既不駁,言者亦未之及,幸矣。

  烏程當宜興在位,已自用事。宜興不敢較。蓋戊戌至癸丑十五年,前輩也,故辛未館選,烏程亦得主持;北直吳慎旃,烏程祭酒時監元也。鄞縣沈憲申,四明相君之姪孫;而四明即烏程房師也。又江右本擬朱徽,宜興鄉會門生也。豐城唐館師卷在內閱在力薦羅小遜,宜興以為年老,唐忿然曰:場中尚欲作會元,而今庶吉士反作不得,宜興不得已,乃以與羅,其餘他省,多有類此者。若非限數、限省,不知攘臂交口作何光景?

  鄭方水館師入閣偶票一疏,內有何況二字,誤以為人名也。票云:何況著撫按提問,上駁改乃悟,由是有館員須歷推知之諭,輕變成法,大啟營競,此亦治亂之一大關也。方水師極其博學,歷三十年詞林,雖無他謀畫,而居心平恕,未必非對症之藥,乃以一時之誤,為主上所輕,未幾遂卒於任,良可惜也。

  方水師刻有詩集,每首自注律詩一首,注有十餘行者,為絕句云:萬曆年間老庶常,光宗己未復登堂。蓋己未、辛未兩教習也。按己未乃萬曆四十七年,明年庚申神宗賓天,光宗即位,以明年辛酉為泰昌元年,九月又賓天,乃以八月為泰昌元年,豈己未屬光宗乎?大都年邁不及詳確處有之,大段亦無甚錯,若韓城之濫觴,大貽嗤笑,而上殊未覺也。

  庶常常字,章奏中有改為恆者,頗因諱由之謬。天啟年間,魏璫用事,因知縣給由借題以處江西巡撫,遂一切改之。迨後又改舉人朱由■〈木〈爂,焚代火〉〉為田■〈木〈爂,焚代火〉〉,此益府宗室也。宗室可改,是為蔑賜名矣。且宗室以由名者,何止數百,果盡改之,則高皇二十字何以設為?改由字已謬,而無識者,並及常字,果爾,則高瞻祁見祐厚載翊,何字不當諱?至高皇帝之元字,尤當諱也。何概不聞諱而獨諱常由二字乎!戊寅講筵,講由也可使從政一節,講官讀由為咎繇之繇,上諭以不必,因傳諭閣中,見在九廟,單諱下一字;其祧廟,惟二字相連乃諱,則熾基等字亦不諱也。此諭未經通頒,乃謬諱如故矣。我朝諱字原甚疏闊,英廟諱鎮,而邊鎮之鎮,三百年未嘗改也。即武廟之照字書,本從火,未嘗諱四點者,故自世廟至熹廟,百餘年照字如故,而今乃追諱為炤,甚無謂也。

  昊天上帝,人主所尊敬,但從來無高抬之例,即祖宗等字,不過與皇上並抬,今上謂與祖宗並列,意有未安,令章奏遇祖宗字,各加高一字,誠哉尊祖敬宗之意。至天與上帝,至尊無名,安用高抬,意欲尊之,而反下同於人類,適所以褻之也。

  孝純皇后,上生母也。崩時,在神廟年間,未嘗傳寫御容。辛巳,忽傳上意,於新樂侯家求子姪似孝純者一人,據以傳寫,乃以新樂侯弟某貌為酷肖,遂寫成大軸,由大明門迎入,此何禮也。無論男女,年歲之殊,未必盡與相符,即甚似矣,果可認為真否。上意又嫌於獨厚生母,又別為先帝御容,及令博平侯家亦求一人似孝元皇后者,一並傳寫迎入。夫孝純御容,偶得於新樂之子弟,既已奇矣;乃孝元亦依倣為之,豈俔天之姿,定有一親屬宛肖,以待夫後來之傳寫乎?不知先帝御容,又以何人為的據也。此等典禮,決當諫止,而竟無一人言者。

  進御容之日,上出甚早,百官多未到者,時德州已入閣矣,亦未到,乃上揭參班役及裁縫。參班役,以其赴寓遲也;參裁縫,以其綴繫不堅,臨期而落也。此等舉動,書之史冊,可發大噱。大臣凡事當自引咎,不可諉罪於人,況諉之下役乎,雖微事,可以卜相業。

  德州掌銓,凡德州人,不令來選,來選者輒得劣地歸。德知府楊本鍼,操守治行俱無議,大計忽以浮躁處河南,山東人俱不知所從來,久之乃知一鄉紳,府佐有一揭在德州處,止以本鍼為同鄉,不得不處。夫官評不憑撫按,而憑劣紳之仇揭,塚宰之執法安在也?即以同鄉示公,詎足述乎!

  德州內附烏程,步趨不爽,於同鄉中獨厚宋鳴梧父子,跡其所為,又未嘗不縱不徇也。夫內植黨援,而無關輕重之人,苛求以示公,此輩心事,真不可令人見也。

  張瑤號悔湄,開封府推官,才品亦卓然,第負氣不屑為人下。辛未考選,至京例見同鄉諸貴時,高硜齋為僉憲,宋氏父子在垣中,其門役有所需索,亦事理之常。張自負吾同鄉也,不惟不與,作怒詈之。高與宋俱不悅,及考選之日,以宋九青玫為吏科,而黜張為同知,其實兩人治行不甚相遠,一旦抑揚太過,不平之鳴,所自來矣。豈獨張之過哉!高、宋諸人與有責焉。

  張指宋為倩人代書,往日神廟中多有此事,蓋官評久定,借考試以結局,其倩人代書,皆驕貴之態,非不能書而假手於人也。宋或有此事,亦未可知,張上疏後,宋自辨寸心不死,兩腕猶存云云。上竟令覆試,與前卷無異,或云宋之原卷,非已書者,已潛易之矣。宋覆試疏,得旨如故,張由是降河州判官。孔有德陷登州,張被殺,贈太僕寺少卿。

  張疏論鳴梧云,青瑣非世及之官,既以私其子,又以私其猶子。宋辨云:年家兄弟相呼,乃仕途之常,而必加人以不可受之名,余窺鳴梧刺書。宗伯,玫刺書宗姪,俱不著姓,似非年家通套。

  二宋在垣中,雖稱兄弟,後各遇艱;在京同時者不多日,之普本以館資在前,丙子以父艱回至,戊寅服未闋而玫轉都垣,之普聞之不樂,遂成嫌隙。後入京,玫轉大理少卿,之普歷都垣,僅升僕少,益不樂。玫旋升太常,之普即升副憲,以傲之。玫未幾升刑部侍郎,之普乃升戶部侍郎,以班更在上傲之,互相爭長。余壬午入京,二人俱處分去,識者告余,謂其稚氣。

  任者泰,沂州人,鳴梧之兒女姻家。辛未為余同年,而其人老矣,又太長厚,第後在東城一錦衣家,踰年來選,復館其家,余語以宜過西城寓,選有地方,便於縉紳接見。任竟因循不果,後選得雄縣令,謁之普,用拜帖,又不跪,之普大不然之。到任未久,嗾巡鹽御史劾之,降調復陞,令屯留,卒於任。余時奉差,及旋京,問之普何不為令親地。之普云,甚以為媿。當日曾言之主者,主者云吾劾疏須一甲科,若別有一甲科相易,乃可舍之,因向余嚬蹙云,卻教小弟何處尋此甲科。余知其交辭,微笑而去。

  丁丑九月,車駕閱城,總督京營成國朱純臣及協理陸完學,以營兵屯劄宣武門外,上臨視,大加稱獎,於西南城樓召二人,各賜以酒三杯,杯用金碗,便以碗賜之。至是而培城議決。培城者,以南城太薄,培如內城,殊不思南面有城,尚嫌其薄,東西北三面無城,何以不論,真無益於勝敗之算也。

  初出閱城,余知必且培城,蓋前此議之久矣。培城未已,又濬大隍於五里之外,壞百姓塚墓以千萬計,工竟未成而止,又以外城無羊馬牆,諸內純認助築此計,磚萬萬,力不能辦,乃以土築之,塗以石灰,牆既瀕隍,霖雨時作,不旋踵而圮,歸隍中矣。王者守在四夷,況三百年來之京師,金湯鞏固,豈待後人之增加耶?

  戊寅四月、六月、八月,皆有火藥之變,而四月為甚。石板平起空中,人家醬瓿或移寘屋脊,而醬不傾,騎驢過者,人驢俱在空中,驢腹腸潰破而人徐墮地無恙,似有物憑之者也。八月,正值太學丁祭,陳井研為祭酒,黎明祭畢,飛磚及陳之肩而未傷,三次余皆在寓所,有聲自遠而至,地如簸揚,由門窗殷殷而過,說者謂火藥,至精則能自焚,年來碾作極細,寘少許於掌中,焚盡而膚不傷,精之至也。是時,內操方盛,無歲不變,而戊寅為甚,迨後辛巳罷內操年余,而火變亦絕,得非以類而相召歟!

  四月之變,火藥飛至西山,其下如雨,須臾地上厚寸餘也。監督主事劉某飛石傷足甚重,是日約御史宋學朱同往,偶有他故未往,得免。余見宋賀曰:年兄必有殊福,宋尋出按山東,明年正月二日濟南城陷死焉。死生信有地也。

  遵化知縣秦世英,己未進士,忽調蓬萊,蓋以遵化經己巳之警,不為善地,登州僻處一隅,可自固也。未幾,孔有德發難,吳橋旋破登州,世英死焉。朱之裔,京師人,為青州道僉事;戊寅冬,有進表;差以青州空虛,移家寄濟南。城破之後,母妻妹皆死於井,而青州故無恙也。之裔後改名之憑,以此見禍福之來,非人所得而趨避矣。

  中貴有玉犀帶而無金銀花素之制,其玉犀亦非品級所宜得也。祖制極於四品,安有玉犀?但因貴幸而賞之,雖玉犀非玉犀也。累朝相沿,已為定制。今上辛巳創為定品,乃自花金以至光銀等帶皆有之。又為定補服,斗牛飛魚而下,以各色異獸分品,或云御製有歌,未之聞也。是真以為官矣。每朝時,牽馬一人,繫光金帶;馬杌一人,繫光銀帶;余謂寧可濫用玉犀,未可濫用金銀。此預政之漸,識者懼焉。

  自宜興師再入,上不信中官,禁朝官與中官往來。曩日兩闕及承天門、端門憩足之地,皆不得入。於體甚正。其實結交近侍,不在此也。此等中官,有何可結,終年往還,居停不過一餐;饋送不過一金,彼密通奧援,在不見不聞之中,有以千百計者,孰從而致詰乎?

  黃石齋朝參,不坐中官房間,有用帖處,不用通家字,自持甚嚴。余不盡然之。竊謂坐亦無妨,通家字亦無妨也。人貴自立耳。此等處,有何干涉。嘗見一中官,安坐時,再三稱不敢,又云通家侍生不敢,令人失笑。謂此輩足與較乎?何其不廣也。余自壬午再入,遂禁往來,亦省卻許多周旋,恨石齋不在此,不知如何快愜。

  丙子變將出,以張元佐為侍郎,撫治昌平,三日尚未行。同時所遣提督天壽中璫即日北行。上謂閣臣曰:內臣即日已行,而朝臣三日尚未動身,何怪朕之用內臣耶?閣臣默然。此年,昌平城陷,乃內臣強巡關御史王肇坤開門納假兵而起內應者。閣臣何不舉以為辭,豈其讋於天威,而未敢耶!

  張彝憲之總理戶、工二部,所司不過稽核,非有出納之寄也。且初時尚坐部堂,迨自立署,絕不至部,朝覲各官即有錢糧相關,遣吏投冊可矣。乃相率而詣之,行見部禮。至於考選各官,以功名所系,趨之尤急,拜伏堂下,了不知恥。異日翱翔言路,責其風節,不亦難乎?況欲取館員於此中,為異日輔弼之用,如何使得!

  中堂體統,不為不尊,即吏部尚書至閣相見,必候門吏跪稟,稱某官見,然後得入。中堂出閣,至花臺相揖,立語而退,無入閣就坐之禮。至於總兵及兩司會敕,俱報門行跪禮。王弇州云,兩司於中堂無跪禮,豈未之親見耶?夫閣體隆重。乃爾,何事不可為,乃居其位者,動以本朝不設宰相為言,及至恣睢行私,則又莫敢誰何?是居事權之實,而隱其名也。彼遇事推諉及竊弄威福者,亦復何怪!

  掌房中書,其勢不得不通內府,閣中諸事,皆與文書房相關,一刻不通,則內外懸隔,政多齟齬。然以濟事則可,以行私則不可。是亦存乎其人耳。其人果端,即以此輩通之,不害其為公忠,如峻其界限,概示屏絕,一事也不能作。

  翰林講讀而下至閣外,報門而入,中庭而揖,儼然屬禮,舊例管誥敕,則官雖講讀,而下不報門,先入揖畢,過東各官方報門入揖,然誥敕止六員,率先儘宮坊,不能及講讀而下。己卯,衙門人少,王炳藜、邵韓芹、城四維俱以史官管誥敕,不知果如儀否?但史官執屬禮未為過也。新中堂謝恩,尚未到任,與史官何與,乃相率詣精微科揖,此一事甚無謂,所當改正者也。

  宮坊入閣內平揖送出,自尚書以下皆同。但送出相讓有過屏不過屏之異,然出閣時,中堂讓尚書先行,侍郎不讓。蓋從來中堂皆尚書銜,故不讓侍郎耳。今以侍郎入閣者儘多,而不讓侍郎可乎?舊例六品宮坊,列銜在講讀後,自萬曆己卯,改列於前。蓋中堂以宮坊非屬,自以意改之非舊制也。

  舊制衙門自學士而下,俱有其官,講讀學士五品,光學士五品,而作四品;張江陵、王太倉俱以庶子升學士,即升正詹侍郎,不歷少詹也。壬戌諸公三年尚轉講讀,乙丑以後,並講讀不轉,止以久次得為宮坊。至辛未,乃並贊善而無之。衙門官自學士而下,止為兼官,並不正授,其故何也?

  古學士有朱衣吏雙引單引之制,今代無之。惟講讀以上,例用紅鞍籠,司業講讀單,引贊善以上。雙引,是亦古學士遺制也。

  錦衣官屬太濫,至千有餘人。其旗尉效有年勞者,皆得補官,層累而上;而最冒濫者,為東廠理刑,夤緣徑熟,即一赤棍,不數年,位至極品。如喬可用者,是已其例,不由南北二司者,雖官都督,不得稱堂上官。即北司較南司為重。然惟富者得之。其選可知。如可用,亦由司轉,而稱堂上官者也。為吳昌時居停,以此革職提問。余謂此帶刀宿衛之選,宜稍鄭重之,非世蔭勳戚,不得推堂上官。其出身旗尉者,雖有年勞,止許帶俸,庶幾其少瘳乎!

  錦衣惟世廟最重,至神廟末年,北司生草無一繫詔獄者。至天啟年間,又太重矣。今上錦衣,雖無大恣睢,而詔獄接踵,雖欲輕之而不可得也。

  戚畹皆於堂上列銜,而不與衛事,亦不至衛,到任勳衛亦然。惟皇太子侍衛,乃用戚臣,何不斟酌此意,掌印辦事,間及勳戚,惟其人之可用與否,無俾例拘。蓋神廟時亦嘗用成國之弟矣。不猶愈於市棍乎!

  錦衣治嶽,雖與刑部不同,然亦伺上意旨所在,而加輕重也。如王世成鞫問巴縣家人,竟至忤旨,非持正也。上一面溫慰勉留,一面嚴鞫家人,安知上意所在。至熊魚山開元下詔獄,獄中具款纍纍,錦衣匿不以聞,則以相君之寵未衰也。嚴刑之下,蒙蔽反甚於刑部,徒使怨歸於上耳。

  章格非正宸,參巴縣下刑部,次日王炳藜偶晤巴縣云:成就老先生作文潞公矣。巴縣艴然不悅曰:這箇皇上如何作得,潞公退而具疏,滿紙不平之氣,無一字申救。夫潞公所事,非庸主也。以上為過於仁宗乎?以上為不及仁宗乎?諉過於君以洩私忿,甚非大臣之體。

  已縣在閣中二年,糾者甚多,而不能動搖。至鳳陽失事,糾者益多,以楊崑岑為巴縣座師也。楊之死,比失陷城堡律,亦未確。其實受巴縣之累,而巴縣佐政如故。是年冬,陵工肇興,閣中隨例捐助,范木漸署工科,乃出疏駁正,言陵寢失事,實由崑岑。崑岑撤防,原因巴縣。使巴縣不擬此旨,何至失事?在他人可捐助,在巴縣不宜捐助也。巴縣素稱利口,到此亦失所措,乃上揭引咎,而上亦遂允其去。范曾以王維章事參巴縣,至是踰年也。

  楊崑岑名一鵬,為蜀中司李時,曾遇一異僧,至甲戌為淮撫,已經二十餘年,忽遣人送書,則四絕句也,皆歸隱之意,未幾禍及,楊死數日,主稿郎中紀克家在署白晝見楊,入遂仆地,舁歸,未三日而卒。其精爽可畏如此。于忠肅不至是也。紀引盜陵樹律,雖無共盜之情云云,宜乎楊之見形也。

  皇陵失事,地方官當任其咎,然撫按官非專責,豈得與內璫同罪!竊謂此案以內璫楊澤當失陷城堡律,而撫按量從遞減,庶得其平。乃言者以事屬重大,將借此以去二輔,遂嘵嘵於溫之親(指吳振纓)、王之座師,各加力攻。此意何能揜主上之知?宜乎楊辟、吳戍,而二輔仍如故也。

  乙亥春,成德為滋陽令,庶子倪鴻寶、元璐上制實制虛疏,與少宰張捷爭辨。又皇陵失事,言者紛紛。二月余過滋陽,成示余刻成章疏,並問通政司上疏事宜,實有建言之意。其後偶處府廳,一二積役,任事太過,府廳忌之,遂言於巡按御史禹好善而劾之。又恐不坐貪酷或拏他不倒,故造列多款,然而在任清操,不可泯也。成既被提入京,欲伸前志,每為范木漸所阻,迨范以艱去,而成遂奏揭紛出,小題大作矣。

  成事上亦疑之,遣人至滋陽訪之,百姓言屈者十人而九,已有昭雪之意,而成在獄中,搆訐不已,又遣母各處投揭,至隨烏程之輿,詬詈至朝門;烏程具揭,上乃命於長安門杖之六十。由是不待追贓,而以發戍結局,蓋烏程亦畏之也。

  己巳之變,自嘉靖庚戌而後,僅再見焉。但士馬物力仍足相當,袁督師初至一戰,人心始定。迨後鈐制諸將,不為無見,而袁為人疏直,於大璫少所結好,毀言日至,竟罹極刑。厥後滿桂總督一戰而敗,安見鈐制諸將為非宜哉!乃京城小民,亦群然以為奸臣賣國;此等事,人多不敢言之。

  袁既被執,遼東兵潰,數多皆言以督師之忠,尚不能自免,我輩在此何為?蓋袁在遼左,最得將士之心,故致如此。上乃出諭,謂暫令解任聽勘,而先入之言深,卒無轉圜之意。其後再踰年,而有孔有德之亂,得非傷遼人之心而然歟?封疆之事,自此不可問矣。

  毛文龍之死,何所關於成敗之數;自袁敗而議者執以為辭。於是連及大學士錢機山、龍錫逮入獄論死。初,華亭陳繼儒曾贊成誅毛帥之議,錢既論死,其家子弟日至陳家,加誥詈也。辛未大旱,上釋死罪六臣,機山與焉。使其當近日韓城、宜興之間,豈復有余生哉!乃知人主用法以漸而手滑也。昔人之言曰:恐他日吾輩亦不免,此言真可惕然思已。

  蘇有功,毛文龍營中副總兵,原名毛有功。文龍死,東降後,被擒解京,在檻車中飲酒放歌,旁若無人。及被旨處死,而其夜自演象所逃矣。究其故,乃解役於途中每夜放出說書,至是亦然,遂忘收禁而逃也。解役抵罪,五城及東司房出示懸賞,杳然無蹤。三月後,乃於邊外得之,解京正法,臨刑猶丐酒不已,亦奇事也。

  余孝廉時,見假孝廉二人。一張致樞,一楊震寓,皆曾相與;致樞假富順、湘潭二籍,辛未揀選為一,富順孝廉所發,乃一書辦姓任,因致樞卒於京娶得其妾,據所遺監引而假之。震寓不知所假何人,曾住濟寧半年,後居儀真與揚州。孝廉結社,遂從儀真起,文會試選,得鄖縣令,為僕役分銀不均而事發。二人俱大辟。楊尤久假至十六七。年天下事何所不有?

  癸酉秋決之日,上素服在建極殿與中堂諸人相商,極其虛懷,而烏程無所平反,大負主上哀矜無已之意也。內一人徐兆麒,遼東人,曾以孝廉署濟寧學官,甚少年,為陝西華亭令,到任僅七日,而城陷於賊,此不當在矜疑之列乎!上於此頗費躊躇,而烏程初無一言,立視其死,乃知年來操切之政,多成於下,不盡成於上也。

  楊武陵之柄用,實借徑於田貴妃。是時與中宮不相得,上亦久不見中宮,故武陵因星變上疏,陰含譏刺。未幾而武陵入閣矣。後有悼靈王一事,楊在楚中督師,疏請持誦華嚴,相隔僅旬月耳。異哉桴鼓之相應也。

  薛韓城之用,烏程陰薦之故,以僉憲驟登政府。至其敗則未有知其由者。上嘗與韓城言及財用匱乏,韓城對以外則鄉紳,內則戚畹。在鄉紳者,臣等任之;在戚畹者,非出自獨斷不可。因以李武清為言,遂傳密旨,借四十萬金。冉、萬二駙馬各一萬,而周、田等近親不與焉。此旨間有抄傳,復嚴禁之。李氏殊不在意,而督之日急。武清死,復及其子國安,提家人追比;久之,國安亦死,而追比未已。周嘉定乃其兒女親也。上疏為言,又奉嚴旨。於是,李氏盡鬻所有;其房無人售,則拆毀賣之。內閣中書楊余洪、周國興者,亦李氏親也。教李氏云:有形之產既盡,即不上納,將如之何?久之,韓城偵知其故,密以聞。上因年終舉劾兩房官(舊無此例,始自張淄川),遂劾二人閒住,有旨各廷杖六十。二人老矣,即日死。翌日,韓城夜歸,下輿見楊、周二人在門內,忽失所在。韓城懼,而計無所出。是時,戚畹人人自危,後因皇五子病亟,遂造為九蓮菩薩下降之言。九蓮菩薩者,孝定皇后夢中授經者也,覺而一字不遺,因錄入佛大藏中,旋作慈壽寺。其後建九蓮閣,內塑菩薩像,跨一鳳而九首乃孝定,以夢中所見語塑工而為之。寺僧相傳菩薩為孝定前身,其來久矣。至是言皇五子見菩薩來,甚怪上之薄情,不念先世親屬云云。又言如不從此改過,將來殤折不止一人,還都要喚去。太都上未嘗至皇五子病所,皆諸人撰造節次,遣人傳報,上大懼,於是傳諭停止追比,復武清侯爵,而皇五子竟薨,乃心念此事皆由韓城發端,欲誅韓城以謝孝定在天之靈。會垣中袁忍西疏糾韓城,遂有成何糾章之旨,而翌日列款以進矣。袁疏皆一時掇拾,其於韓城毒惡,百未罄一,乃上意先定,於是楊、馬二長班下獄鍛鍊成案,遂令御史郝晉勒令自盡。韓城將死曰:吳昌時殺我。其實,韓城之死,始末如此,非盡昌時之力也。

  韓城初罷,上令人潛伺有何人先至其寓。中書王陛彥往焉,遂執赴詔獄。陛彥孝廉試中書,撰文者從無掌房之例。庚辰闈後,與梁維樞俱轉尚寶丞,或欲依附韓城,以就功名,但轉未數月,亦無甚事也。其招辭皆憑空結搆為之。陛彥,松江人,吳昌時之甥也。赴市時,語人曰:此家母舅為之。我若有言,便得罪於名教矣。陛彥死後,乃見夢於其妻曰:汝二年後,看小報應。三年後,看大報應。至癸未,昌時死西市。所謂小報應也。未知所謂大報應者何也。

  韓城之死,止坐贓九千兩,將何以處夫嚴分宜也。韓城之陰賊險狠,死有餘辜。但不正名其罪,而以懸坐之贓殺之,何以服人。刑政之不平,無甚於此者矣。余非為韓城訟冤也,未幾而有宜興之事,分明殺得手滑,後來何所底止。

  上召雷演祚、方拱乾,此宜興得罪之始也。迨吳昌時廷鞫後,始令催來候旨。明乎罪(?),因昌時故,諸臣言昌時么■〈麻上骨下〉小吏。上曰:昌時是么■〈麻上骨下〉,難道周某也是么■〈麻上骨下〉?厥後刑部擬罪,舍昌時而專言封疆,明系逢迎上意而致之死。夫封疆則有之矣,豈宜興一人之罪,且視師不過末一段事,始終封疆者,自有其人,與宜興何與?及至旨出,則又不言封疆,而言機械。機械者,罷內操、撤廠衛,皆機械也。此內璫所日夜文致於上前者。至此亦不覺流出筆端矣。

  壬午,余入京,正值枚卜,譴怒之時,廠衛因此而復。當召對時,宜興不在朝,次日始入,此中情事,宜興豈不知,何至一味逢迎,作此等處分。況以此復設廠衛,上之疑自此始矣。此時正言讜論爭之,不得而去,何等光明,何至成禍,乃苟且委曲,而擬聖諭行之。余初疑諭自內出,至閣取原稿覽之,乃閣中所撰也。至廠衛既罷,復設亦絕無一言。至冬底,乃借廷杖衛鞫,以快私忿何歟。易曰:知幾其神乎,其孰能與於此。

  宜興進言,亦甚有法。如黃石齋一事,本因上問撼山易,撼岳家軍難,何以能至此。宜興奏曰:飛在當時,固是忠勇,然亦未盡如所云。但因秦檜讒搆,飛遂不得其死。後世憐之,所以說得飛更好。就是古今所無。即如黃道周,皇上罪之甚當,但此人素有浮名,亦只是作得時文好,故一時文士多稱其美。今在瘴癘之鄉,一旦不保,則後世亦止知憐他,就與岳飛相類。上微笑而不言。蔣晉江因曰:道周在獄踰年,只是讀書及感戴聖恩,曾手書孝經百卷,各有題跋,此人大要,還在忠孝一邊,還望皇上赦他。上曰:既是卿這等說,豈止赦他,就是用他,也不難。翌日降御劄云:永戍黃道周,罪無可逭,今特赦免前罪,著以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,以見朕重學惜才、赦過宥罪之意。

  壬申,畢司農之入獄也,救者多人,單疏、合疏共四十餘,而未有允意。最後,吳和受甘來疏曰:自嚴之罪,豈獨在蒙徇哉!敭歷多年,不能保其終,罪一也。自嚴不能保其終,遂致皇上不能全其恩,罪二也。望八之年,匍匐入獄,萬一瘐死獄中,使人疑皇上之薄待老臣;罪三也。疏上,翌日遂令寓所候議。是上未嘗不受言也。存此二條,以為諫法。

  宜興師再入,即欲起張鳳翔,蓋其人素昌東林之名也。久之,上意未用。至壬午冬,乃召入,問以諸臣舉爾知兵,其具以對。鳳翔如不聞者,但言水陸艱阻之狀。上不悅,令部議及疏上,有黔技已窮等語。痛罵一篇。宜興乃票駁一旨,意若深求,而實指以破故。於是,削去前疏,單言耳瘡矣。鳳翔告余曰:不意宜興如此之妙,坐此留用,補兵部侍郎。又前此六月,省獄改其子幼安死罪為遣戍,其受恩深重至此。

  上即位以來,命相三、四十人,其中非無賢者,求其精神提挈得起者,惟宜興與烏程二人,但俱不軌於正耳。其初入門,更無少異;惟宜興近和、烏程近刻,其以自遂一也。烏程最久不露破綻,大意主於逢迎,其後轉相摹倣,不離烏程一泒,雖精粗不同,其揆一也。天下事的確是這箇人壞了。

  孫松石三傑有意去韓城。丁丑乃發舉人曹鳳禎一事,支衡之子而劉澹石安行之婿也。更有韓源為之房師,一疏而累數人,而韓城無恙也。韓城當日為禮科都磨勘之際,未免為澹石之意居多,則韓城當先受其咎,然而韓城但以此去,則韓城不死矣。天意留之,以甚其禍也。其後覆試上自命題,不義而富且貴、萬物皆備於我矣。其文頃刻而就,閣揭云,覆試雖通,仍當革去舉人。蓋留雖通二字,為異日展辯之地也,上乃親閱其文,塗抹數處,無不確當,改為覆試,支離真支離也。即其首篇,有承前人餘蔭等語。蓋自寓為文衡之子也。於題何涉,非支離而何,不意聖鑑亦精於時文也。

  曹文衡為薊遼總督革職為民而去,豈宜樹坊,乃以此與縣官不協,遂至掌縣官之面,縣官捉文衡,杖之二十置於獄,此河南鄉紳驕橫之報。未幾,而有苗思順、褚泰初之事,皆河南人也,衣冠掃地矣。

  閣下書刺科知道友,舊例也,萬曆中有上疏爭之者,未能改也。王巴縣曾被論有持其通家侍生帖在外向某武弁作何事者,王自辨衙門有體,即在內科道不與以侍生矣。垣中諸公憤憤,至形諸抄參。未幾文長洲入閣,乃概用通家侍生。於是,臺省諸公翕然稱之,而體局遂為一變矣。後此入閣者,欲仍舊則,不敢概用侍生,則不甘,乃改用通家生。夫通家則有之矣,安有身為大臣,而在廷言路,無一人不通家者。此其虧體殊甚,皆自長洲開端。長洲雖賢,吾不敢諛此一事。

  宋之儶,山西人,登州僉事梁衡為萊陽知縣,皆當孔賊叛時,有守禦之功,其後因爭敘不和,遂至互訐。宋訐梁九十八款,梁訐宋一百零二款,但宋富而梁貧,故梁入獄而宋僅候問,有何不得已之事,乃乘陳啟新直鼓之日,投疏求正,直言官勘問,親跪啟新,垂涕哀求,由是問官不敢為梁伸雪,至擬辟,坐贓二萬,梁在萊陽僅一年,乘城守禦,乃有八月,其餘日即日受百金,不至是也。宋本與陽曲王府結親,而又為禮部,未幾奪襲,事發遣戍,人咸快之,而梁罪如故。會曹璫清獄,乃豁贓遣戍,梁至不能具路費,同年斂銀濟之,而宋在京舊有典鋪,賄賂把持,黑獄瞞天,舉朝畏其反噬,甘心出閹尹之下,世道人心,至此澌滅盡矣。

  陳啟新跪於正陽門外,實由曹化淳聞之於內,自古小人進身,未有不自中璫導之者也。獨怪正統年間,曾有淮安衛軍丁某,以訐奏授垣中,今二百餘年,復有此事,亦出淮安,是何風氣,但丁後以奪情入郊壇,論戍遼東,而啟新被參乃獨逸去,斯一大闕事也。

  淮安人文寥寥,顧多出高科,近年若丙辰之邱可孫、辛未之夏日瑚,皆是。其年不永,亦甚似。至清河小邑無城,僅僅黃河岸上一村落,乃有狀元丁士美生焉。其地淮黃交會,風氣所鍾,信有之矣。

  天壽山真大地,蓋他處之山不過一山,此山西自太行,東連山海,層巒疊幛,綿亙數千里。余嘗上陵望諸山之氣,鬱鬱蔥蔥,石之骨脈,極其龐厚,卜年卜世之祚,固未艾也。諸陵各占一山,惟長陵規模甚大,德陵甚草草,面前有橫嶺,蓋定於倉卒,不及細擇也。

  皇陵之變,燒燬明樓,此見於邸報者也。有自彼來者云寶頂被穿一穴,不知深淺,地方官多諱言之。自此連陷藩封,皇子繼薨,得非根本之地有所搖動無然歟!承天陵寢,陷在賊中,相傳未動,正自未可知也。

  辛巳,上再幸太學,復命詞臣刪纂六子;邵、周、二程、張、朱,余晚至,分得朱子數卷,多駁辨陸象山語。余意學者意見不同,不妨各存其是,不必自樹藩籬,專事攻訐。如象山者,豈異端者流乎,乃煩此呶呶,示人以不廣也。余一切刪之,為朱先生恢度,然上之為此,實因欲令道士章醮,故以此崇重儒術,俾言者不得借口耳。

  章醮之舉,為中外多事,將以弭災求福,而要之事天以實不以文,殊不在乎此也。每遣羽流於南城為之,上與后妃密往行禮,自文華殿西夾道中,往來一日,有部僚接本,在會極門,忽傳駕返,遑遽避入文華門西直房,於窗隙中窺見上乘小輦,輦前立兩宮娥,端麗無比,其次后輦,又次田、袁二妃輦,歷歷見之甚真,不知上亦窺見其在直房中矣。俄使中璫至,問何人,以姓名對,上復遣諭之,至外勿言也。

  田妃父宏遇陝西人,久住在京,曾為千總官,其妻吳氏,妓也。田妃亦非其女,乃有此一段富貴,在京無所不結納,每科道命下,遍拜之,設筵以款,科道皆樂與往還。宏遇誕日,各聯儕類往祝,一日高鷺磯石名衡為錦帳,列余名以往,田忽投請啟,邀致再三,余力辭之。後告假往南海回至濟上避賊,居三月,余方告病在里,竟不往拜,總河張王笥語余曰:田在此是客,何不往拜。余答以在京從不往還,且田太宰認為同宗,前參太宰時,太宰欲凂宏遇講和,宏遇逡巡不敢至也,何以拜為。然田見他客,往往問余。至臨去登舟,乃自來拜余,余至舟邊還拜而已。

  田妃能書,甚有機智,誕日在四月,丁丑遇旱,上方齋宿武英已半月矣,至是欲暫還宮,妃遣人力辭曰:正為誕日,不宜還也。庚辰、辛已之間,大璫曹化淳輩使人於南京、揚州用重價得歌舞女子數人,上甚寵之,即辛巳冊立為嬪者是也。緣是累月,未與妃相見,妃乃手繕疏諫,上批數月不與卿相見,學問視昔大進,歌舞一事,祖宗朝皆有之,非自朕始也云云。此疏竟在宏遇家,每持以示人,臺省諸公,多有曾見之者。

  吳阿衡,河南人,初第時,娶宏遇妹為妾,近為薊遼總督,有疏言其飲酒多近婦人者,上疏自辨,稱臣之妾,即都督田宏遇胞妹,娶已多年,臣近得陽痿之症云云。此何等語,乃入之章疏,可謂大無禮於吾君矣。又山中走出一熊,為兵士所得,乃疏陳練兵之效;未幾,全軍陷沒。

  上初幸妃宮,謂之鋪宮。田已立為貴妃,袁乃鋪宮,相去七八年。袁固上即位時與田同選者也。袁僅生一女,寵愛去田遠甚,即宏遇聲勢赫奕,喜與朝臣結交,袁之父名佑,謹飭自畏,不敢輕見一人,往往相反也。

  田妃宮謂之承乾宮,袁妃為翊坤宮,翊字即神廟帝系,累朝相沿,不聞諱也。壬午,余在東安門,即東華門,袁同守門,得與袁晤,因及宮中事。言袁妃近作一紫檀紗廚,費七百金,其管事內璫奏曰:奴婢為娘娘節省三百金,如萬歲臨問,宜云千金,不可言少,恐照樣再作,便作不來。後上見之,果問,妃對言千金,上細視良久曰:果值千金,前中宮以千金作一廚,尚不及此。蓋宮中費用,大略如此,只憑內璫口中,或千或百,無處稽考。

  袁又言上住乾清,雖時過后妃各宮,至莫必歸乾清,然後宣召,后妃不奉宣召,即各宿其宮不至也。此本朝制度之善,即妒忌無所施矣。又言上寢處木臺高丈餘,以階而升,上作板屋,內設床榻。又言內中多藏異物,歲一閱視,出之於庭,有瓜子長五六寸,闊稱之,不知何地所產,計其瓜當大之間屋,此古來史傳所未聞也。

  戚畹遇節,宮中皆有賜,其家則進果盒,或五六十副、或百副,視所賜以為多寡,大要以千金出,則以五六百金入矣。每季皆有賜衣,少者三四十端,此皆所當議省者也。袁在門時,有冬衣之賜,內監所行紅面揭帖,首開翊坤宮字,後列段絹數目,時袁妃差內璫至,與袁語良久,人不得聞,又數日,妃偶病,袁於家設醮事三日三夜以祈福云。

  乙亥七月召對,止賜瓜果,自壬午以後,乃出內饌,每衙門量人數多寡,或二分,或三分,每一分為肴菜二盒,秔飯一盂,精而足用,不似光祿之虛靡也。

  日講每次有酒饌,初次設宴,以後每人折銀一兩,俱光祿寺辦。戊寅東宮講讀,該寺照例辦宴,及講讀畢,東宮諭云,先生每喫茶,已設之宴,一時撤去,殊為非體,夫預教元良,何等大典,國家不經之費不知凡幾,乃恡惜及此乎?此萬萬不當議省者也。

  丙子二月十二日,經筵屆期,諸臣俱候於文華門外,而大雪不止。至午後,上不出,傳免。午門外設宴已久,遂一並撤去。余時當展書,頗憚其難,戲語同官曰:經筵進講,不過老生常談,如將此宴便賜諸人,豈不省事,旁有一內璫贊曰:此位老先生講的是。大雪如此,只是賜宴,即與經了筵的一樣。同官皆笑,余因述今早來時,遇一宿科省員於長安門,彼此班後相問,其人曰:怪得雪中如此早來,原來今日該喫經筵,且說經筵如何可喫,與經了筵之言,正相類也。

  戊寅春,經筵講官王鐸講聰明睿知一章,分疏敬信說字,反語太多,言時事又有白骨如林等語,講畢,上怒責數言,謂其敷衍數語,支吾了事,全不能發揮精義云云。鐸出案前,待罪良久,上命起來,又忘卻謝恩。次日乃上疏謝。其次講尚書者,乃黃絅存錦,聲細而哀,無一字可辨。上不懌而罷。同官衛紫庵允文,語余曰:黃前輩講書,恰似哭了一場。余曰:正為王前輩講不稱旨,可為痛哭者此也。

  丁丑,編修劉正宗失去銀帶衣物,久之乃得於一典鋪,捕役偵其所自,乃中書吳某(忘其名)所當,及於武英訪之,又無姓名蹤跡,且久則積年大盜也。有妻妾數人,延西席教子,每日扇馬道上拜客,夜即為盜,有繩作軟梯,無夜不入人家,曾盜黃絅存家銀數百兩,又盜進士李白池衣箱中多物,會余赴一席,同年金壇王有三詼諧■〈彳甲〉出,言射覆者,畫一中貴踞床,是為獨坐無聊,又畫女陰數十,惟一無毛,是為光陰有幾。時有三方為中書,余曰:弟有一言,年兄莫怪。問何言,余曰:近日劉家失盜,其姓吳者,不知是中書賊,又不知是賊中書,於是合坐大笑,王亦笑無忤也。

  余第後觀政工部曹葆素(名珍,尋改名珖)為大司空,每怪進士入署不齊,揭示司務火房,有寥寥十八員等語。尋值祈禱,預戒諸進士分為兩班,須皆齊到,一日行禮既畢,余方到,則止二人行禮,乃無錫馬君常世奇、安陽尚□□大倫也。稍間止有二三人續到,遂相率散去。余戲謂二君曰:不意曹老先生約束一番,乃公馬上得之也。

  庶常每日進館,無力雇長馬,多是暫雇至館。日斜出館,須遣役至棋盤街雇馬接歸。一日諸人俱散,余自內出,見馬君常、羅小遜在二門外,余問何為不去。二人云:方遣役雇馬。立語久之,其役來復云:今日操無馬。余笑謂曰:此處見有一馬一騾,何得言無!羅張目指余曰:這個人!馬惟笑而已。

  館中初以李豫石為長,閩音不甚正,每晨說假以給假為即藉,以王邵為黃笑,以趙之英為醮資英(英字讀近仍音而稍清)。每遇二人不入館,則預倣其說假之狀以為戲笑。然李端方厚重,不為詭異,復饒經濟之才,館中雖多人,余所服者,惟李及吳默寘太沖二人而已。

  羅小遜好稱王子安滕王閣序,故序余使鄴吟,亦云昔王子安矜落霞秋水之句云云。在館時更屢言之。一日冬寒嚮火,復言及此,而所衣羢裘不覺被焚。余戲曰:弟亦有一聯曰:火光與褐袂齊飛,羊毛共炭灰一色。

  沈憲申及倪鐵山,皆大鼻,程端伯、衛紫庵共為律詩詠之,略云:何物崔嵬起面間,土星高挂大於拳。稱來重有三斤半,打匾猶余五寸寬。又改杜詩云:鞭條日暖龍蛇動,破扇風微燕雀高。朝罷驢尿攜滿袖,詩成狗屁在揮毫。京師腳驢多於沙塵中遺尿,既乾經踐,仍復成塵,則乘風而起,穢氣逆鼻,所謂驢尿攜滿袖也。初,鄭方水師每入館,甫及未刻即出,惟豐城唐師久之不出,同館苦之。迨壬申秋鄭師入閣,一日值程有事欲歸,而唐師至申末未出,程乃吟曰:人生有版須當打,枚卜何曾到老唐!蓋院堂有鐵雲版必擊之而始散也。此數則俱可資笑。

  癸酉八月朔閣試商霖,賦題本明白,乃有用祖宗皇上字高抬者,吳澹人禎套用北山移文曰:騎箕之精,肖象之靈云云。移文似非賦體,前此試「視聽言動」四箴,乃有用程子四箴次韻者。又遼師凱歌四章,有云閃電颷馳霹靂轟,此成何語;雪夜入蔡城歌行,有用「登牙」二字者。牙,大旗也;唐節度使門有牙旗,如今督撫之儀,故其內城曰牙城。今裁去城字,如何可登。余嘗曰:此即彈琵唱山之流。蓋俚語言彈琵琶,唱山坡羊也。張天如自負名士,視同年如蔑有,乃其閣試賦,得兵氣銷為日月光,首句云:不把高官奉武人。其余稱是,不欲盡言之。昔人以翰林院文章、光祿寺筵席、教坊司彈唱並言,殆謂此等非耶。

  曹秋林蘊清,未沒半月前,一醫者見之,語人曰:此公不過一月。候視其口,每恆張而不合也。時方無恙,人不信之。未數日而病,病十日余而歿。病中同年視之,纔一張目即合,忽作鳳皇賦至三十句,條理井然,極其奧博,俄而寂然,間兩日而終。

  同年曹天錫,偶於寓所之側,見一婦甚美,使人偵之,則夫沒且欲嫁也,以五十金得之。其婦日索衣飾,曹極力奉之,未幾以天且暑,別遷一寓,婦親擇多不如意,最後一寓稍遠,乃僦之。婦先往,曹在舊寓發諸裝橐,會天雨久之未完,迨完而往,則婦與細軟俱不知所在矣。曹大駭,天已莫,無可如何。明日至其嫁處訪之,杳然無蹤,曹甚悔恨,越數日,其婦忽從外至,曹欲執而尤之,絕無懼色。大言曰:我本有夫婦人,被汝強占多時,速寫兩無相干一字與我,不然與汝到箇是處。曹默然久之,有呵殿者過,婦欲出大叫,曹恐失體,即寫與之而去。同年吳一元云然。

  費縣姚擇揚,辛未第後,娶一妾,其姊頻來,試挑之,欣然順從,月餘,親屬來者,無不與通。先後數人,又皆妹麗。姚自以為奇遇。然而稟受清羸,未幾疾作,而來者不已,其房師許石門,遣人逐之,不能絕,至言於巡城御史,呼總甲逐之。究其故,乃窺姚之清羸,欲因而斃之也。京師多有此事,即此二人,可為羈旅娶妾者之戒。

  李春瀾,麻城人,鴻臚寺序班,上疏自言其母為梅長公之煥所強占,每無恥之人也。一旦自楚中買妾朱氏,贈簡討王用予。朱氏絕色,本楚藩宗室妾,既歸用予,僅數月,用予以差出,朱氏留京,一二年間,轉嫁多人,嫁皆不及數月,御史魏士章其一也。余門生毛羽儀,緣事在獄;其父德輶來京,朱氏又嫁之,月餘,謬以為寡居兒婦,而嫁楊翠屏,繩武得三百金,士章聞之大怒。上疏言德輶販賣宗女,遂下刑部提問。翠屏懼,出朱氏於外,由是士章為人所薄。此等穢褻,乃煩章奏。未幾,竟轉年例,刑部尋審德輶在京娶得朱氏,其朱氏在京先嫁多人,並非宗女,僅擬杖罪。翠屏乃復攜朱氏之遵化任,後三年,翠屏卒於遵化,不知朱氏又往何處。范木漸曰:朱氏在京數年,楚人幾至嫁遍,只是一箇風力。余曰:風力乃是言官,朱氏如何風力,蓋江漢遺風陳夏姬之流也。

  錦衣指揮許某名,忘其名,乙亥十月,毆死其妻,喧動市井巡城御史親至其室,問以為何動此惡念?惟言情願償命而已。及問其子女家屬,則所生二女,皆被指揮淫之矣。於是,指揮坐大辟革襲,不知何人後也。

  田宏遇又養一女,曾一至宮中視田妃,上見而喜之,妃即令出,自此絕不復入。壬午,妃薨,尋有九嬪之選,蓋上意在宏遇女。宏遇亦願以女入宮,保後來富貴也。未幾以邊警罷其事;至秋,而宏遇死矣。

  國家錢法,莫盛於萬曆年間,每六文作一分,至天啟年間如故。余乙丑計偕所親見也。辛未乃增至八文,因錢雜也。然猶未大壞。至今日而日甚一日。私錢之禁日嚴,徒為販鬻者苦。揆其所以,皆因有力者為之。如田宏遇自寧波回,載錢十三船入京,曷啻幾萬萬。宏遇用此錢於百姓,而欲百姓不用此錢,將銷歸何處也。在南之錢白文僅值二分,宏遇買來京用,有四五倍利;萬萬之錢,贓銀亦以萬計矣。律以歐陽駙馬之罪。將何辭焉!

  雜錢既多,勢不能禁其賤,當因而益賤之,而獨重制錢,俾二文當一文,或三文當一文,法在先行於上,而以漸及下,京城內外,凡收銀者,皆令收錢,制錢與雜錢兼收,其折數亦如之,行之月餘,其應給銀者,概給制錢,未有不樂其便者也。雜錢自去,制錢獨行,無所用禁,而錢法疏通矣。所謂因而利導之者也。

  周、田二家,無日不興作,人皆樂為周用,不樂為田用。田每伺工匠所在,驅之以歸,閉寘工所,多者數月,其非工匠者,驅作雜工,筋力疲敝,乃放之。在內飯食不足,又不給值,或伺間而逃,乃得出也,由是怨聲載道。

  上於戚畹優厚,而不欲朝臣與之結交,相傳中宮曾指陳芝臺姓名曰:此吾府探花也。上曰:既是汝家翰林,莫想作得閣老。又項心煜與嘉定家結親,用吳中風俗行禮,有綵花,製作奇巧,不數日傳達宮中,上甚不悅,既而竟有降調之處。即此二事,上於戚畹嚴防如此,乃武陵專於內中取事,而坦然無疑何也?

  陳啟新自言隨例謁嘉定伯,助以米數石云云。有駁之者曰:朝臣與戚畹原無相見之理,何例可隨。上於是重申戒諭,亦不罪啟新也。余門生周銓,初得第,嘉定長子名鑑者往拜之,欲認為同宗,銓以問余。余曰:令伯叔及昆仲,科第接踵,已是茂族,何借他人,若認為一族,後來只有損,更無益也,乃止。

  劉可斅,初名可學,本濟寧州吏目,蓮妖之亂,為熊文燦巡捕,文燦好以誅殺立威,而信任可斅,冤枉頗多。可斅遂富,旋京改名納監,遂至上林掌監,凡東人無不認同鄉者,獨不認余,以曾為吏目,必識之也。可斅結交既多,漸有營謀,乃至條陳吏部事宜,後因佛事施銀千兩,其疏簿達宮中,上以為疑,俾廠衛緝之,遂至提問,久而得釋,豈佛力所佑耶。

  吳金薄者,家巨富,天啟中殿工,至透借金薄飾殿,節欠至二百萬,累年不能給完。乙亥,內璠盜禁中珠寶,鬻於其家,後內璫處死,而吳以不知得免。但沒入其珠寶而巳。後竟以他事破家,其房在崇文門內,為周嘉定所得,煥然一新矣。

  祖母綠出滇南,以盆注水入,指頂大者,則盆水皆綠,舒白紙於案而寘其上,則案紙皆綠。故名祖母綠。癸酉春,東廠緝得,吏部打點,人祖母綠一塊,准銀七百兩。上遣人送至閣中,諸先傅視,大如拳云。時楊翠屏在館中,余問此物何用?楊云:有豆許大,含口中可數日不饑,是辟榖藥也。未知然否?余州楊春茂,萬曆已卯解元,先期夢買得劉某家祖母綠,劉之祖名溥,景泰年解元也,尋為舉首,乃悟所夢矣。

  余州有解元七人,劉溥號敬庵,先生講學著書,終身不仕。其子即進士劉概,與御史湯鼐同下詔獄者也。楊春茂中解元時,第二題為敬大臣則不眩,結中有「重臣不可無,權臣不可有」等語。至京欲疏論江陵,為父所勸沮;二人者,皆奇人也。楊尋卒,不竟其志。

  緬鈴者,淫穢之器,相傳有細蟲生草間,用金裹之,楊翠屏以為非也。彼處出鴇鳥,乃至淫之物。土人為窟,窖於野外,遇此鳥經過,裸婦人於窖外,此鳥必旋飛而下,婦人疾避窖中,鳥因遺精於地,取淬鍊金,百層百淬,則成此物也。登州膃肭臍,亦以婦人試之,其法取寘斛底而實粟於上,裸婦人以坐之,則臍自粟下騰起,其不能騰起者,即偽物也。夫已死之臍,騰起為異,至鳥而飛就婦人,復有遺精,此理之難信者。氣類相感,不妨有之也。

  黔國在滇世守,宛然王者,土官畏之,其所掛征南將軍印,每遇下行,不至全用,量事大小,或用一角,或用半印,夷人奉之,有如詔敕,凡有所指麾,此印一至,土官家則相顧失色。惟以應付出門為幸。近年以來,威令稍稍不行矣。

  翠屏又言麗江軍民府產金,每雨後山中尋得生金有大於豆者,所謂金生麗水者也。土官木姓,曾欲認黔國為一族,而黔國不許也。有店房在張家灣,其他處亦多有之,見人執禮甚恭,其他諸生皆利其所有,每赴試必以金為贈也。

  滇中之地極高,每入京,謂之下京,計其地在數十仞之上,以漸而下也。會試例給郵符往返,至庚辰,下第一概不許用,流離不能復歸,乃有縊死在天壇者,皆本兵楊嗣昌為之。自昔祖宗成法,其為計豈疏於嗣昌哉!節省幾何,而失士子之心,兼失遠人之心,非所謂得策也。

  遲之萊大成巡按廣西回京,具言荒僻之狀,衙門公座桌裳皆用泥塑,而畫飾之交易皆婦人,其丈夫鄉居不常入城也。遲在彼苦瘴,每日服人參以勝之,差滿約服二十餘片,到京不多日而夜寢不復起,將斂,面色變青,人以為人參之咎。果其然歟!宜興師每日服附子五錢,徐元扈相君每日服大黃五錢,皆是異事。一名醫告余曰:二人此時不覺,後來須一總算帳。元扈尋卒於任,病不一二日,了無他異。宜興師又不得以附子死也。嗚呼!醫言亦不驗矣。

  遲之萊為諸生時,至海上一寺,髣佛若生平曾經歷者。蓋此寺中僧也。後泊舟某處,夢至文昌帝君所言,官當至太僕寺少卿。覺而訪之,其側近數里,有文昌祠,徑路一如夢中。云頃自廣西差回將升,屢因欲避太僕,逡巡不果,未升而沒,沒後贈太僕少卿,竟不可逃,異哉!

  吳澹人亦夢曾為松風寺僧,方水師作序曾述及之。後寓所失火被焚,三日而卒,亦僧茶毗之義也。宋九青在杞縣,妻病甚危,其僕夢至馬神仙廟有石碑上鐫宋名為太僕寺少卿,其後俸滿,避之如之萊,竟升大理寺少卿,歷太常至刑部侍郎,則夢亦有時不驗也。馬神仙,在萊陽縣,人甚崇重之。

  夢有至奇者,陳井研之祖名某,巡按遼東御史也。家本寒素,未生時,里中富室夜夢有人送扁至其家者,署曰光祿第。其人有兩子,皆諸生,以為科第可待也。未幾兩子俱死,諸孫零落,漸貧,鬻第於御史,會差遼東,卒於任,以勤勞王事,贈光祿少卿,去富翁作夢時已五十餘年。後有司送扁其家,前夢始驗,不知此事何急而預兆於五十餘年之前。且所兆者,乃死後之贈官也。胡菊潭世安為余言如此。

  掖縣王萬象,好言神怪,自言少時遘危症,夢雲長公騎馬持刀提人頭來救,甚真。

  次日即愈。又言曾在濟南處館,有一狐甚靈,主人病中思桃,時方十二月,計無從得,狐言不難,去一炊許時,即向空擲下二桃,連枝及葉,露尚未乾。問從何得之,則云來處遠甚。蓋世間自有寒暑相反處也。又二年,狐悽愴向主人言取桃事發,不得留矣。自此遂寂然也。

  神仙事,古來多傳之,登州有王赤腳者,不知其名,但以赤腳為號,或見其方坐地上,忽在樹杪,土人多言其術甚奇,■〈辶〈山上王下〉〉■〈辶〈山上王下〉〉出人意外。有從之學道者。即言不可。間指數歲童子曰:他卻學得,嘗出其陰以示人,則一如童子也。一日將死,遺言葬城門橋下,如言掘之,得石埤,鐫赤腳王三字。因埋之,數日後,於他縣有人見焉。其在衡府甚久,適邱宜城談蔡蓬頭事甚悉。其跡著世,多知者,此不具載。蔡蓬頭、王赤腳,可作的對也。

  宜興師之再召,夫人吳氏卒踰十年,忽於夢中阻其出山。宜興未然之。夫人云:既不信吾言,可同我暫至一處,宜興不覺隨去,見一老僧,頸繫一索,夫人指示之際,悚然驚寤。自知不祥,乃是夕世兄亦有此夢。較著如此,而不能斷割,以及於難。至濟上,余造謁舟次,語余曰:自知再來,必至禍及,而不敢不來。嗚呼!豈其然歟!

  王巴縣,宜興師之同年,再召至京,未見朝而罷,或以為井研欲據首輔,故逐之去。井研即有此心,無此力也。宜興師緹騎催取候旨,上無日不遣人往偵,相傳約巴縣於某處密語,又傳以書約巴縣先抵京而後繼入,此往偵之言播於京師者也。上因宜興遷延太久,甚怒,故宜興不敢再稽,上遂於前二日殺吳昌時等,則宜興之死、巴縣之逐,決矣。巴縣至良鄉縣上疏,票擬獎譽及延佇等語,俱為上所刪塗,此豈井研意也。

  京師凶宅■〈辶〈山上王下〉〉■〈辶〈山上王下〉〉而有,如楊大洪及崔呈秀,雖邪正不同,先後並住一宅,而相繼破家。御史張聚秀尋卒於其內,人相戒不敢居。青州馮可賓獨買居之,且開園起樓,以娛封翁。一日,馮鄴仙元颷在朝,仆於班次,傳者鬨然,皆以為可賓,且爭咎此宅,己而非也。然其封翁竟沒於此宅。繼之者亦以憂去。太僕寺街亦有一宅。素凶,何香山居其中七八年,其家中或見緋衣婦人,往來空室,香山不見也。香山去後,宋五河琮以考選僦居,未一月而斃。同館吳慎旃移入,余以為言,吳云凡宅豈有不經人死者,何妨於事。未五日而吳病,病十三日而歿。余初住一宅,業師以序貢就選,暫館余寓,倉猝病卒,余旋奉差出京,同年張師度入居之,病卒。最後孫鳳毛亦卒於此宅。皆數人相繼,事豈偶然。然則凶宅果有之也。

  戶部員外涂有祜,四川人,廚役為妻扑殺,埋宅中。後居者發得其屍,轉相推究,於是有祜冠帶閒住,妻追敕命也。袁忍西愷參宋之普,亦以鶴啄死屍為言,至煩御史按驗,在涂與宋固非所以處下人。要之,此等非所以瀆聖聽也。至屠愚仙象美紅葉一事,更屬穢媟,以閨房不堪道之事而騰章奏、煩處分,何為也哉!

  屠愚仙薦張鳳翥為邊才,召對文華殿,至日斜上始出,而鳳翥自辰入,飲酒己成大醉,同召數人,見其語狀潦倒,謂不可入。鳳翥力爭欲入,奮袖喧呼,至左闕門。守門中貴復加留阻,鳳翥怒拳毆之,復操俚語呼曰:皇帝老官召我,何人敢阻。由是數人力遏之而止。然上已知矣。諸人對畢,上問張某何不至?對曰:適在郊外較射,射畢飲酒不敢入。上曰:想是酒醉發狂,不懌而罷,屠於次日疏引罪也。

  熊文舉在吏部亦著清名,一旦有過周謀事;周謀,韓城門生也,江西人,浙中知縣,使人江西求熊封翁,遺書文舉,升過為部屬,以甲科得此,不為難事,乃又遣人於京,申明前事,因被緝獲。其稟云:所商之題,乃五百年必有王者興也。又云:與敝座師言之,指韓城也。韓城出揭委之文舉。時文舉典試未旋,矣(?)部鞫乃封翁應之,與文舉無涉。於是封翁論戍,而文舉一疏之後,恬然服官,余竊為文舉不取也。

  丙子五月,御史詹抑所爾選上輔臣以去明心疏,蓋以嘉善相君發端而及近日時政,言甚切直,上怒,召對,辭色俱厲。詹應對無所屈。上執疏問:如何是苟且?詹曰:即如捐助一事,也是苟且。侃侃數千言,且云臣死不足惜,皇上幸而聽臣言,固可為今日之用,即不聽臣言,亦可留為後日之思。中璫在旁嘖嘖嘆服,上益怒,閣臣申救良久,命錦衣繫之朝房候旨。翌日旨出,著都察院議處而已。院議罰俸,但議語涉誇,遂並處主稿御史張三謨,而院乃以為民議矣。向令議語稍加詆摘,即罰俸無不允者。此中機括,頗亦易知,而當事者未悟,激成擯直之舉,良可恨也。

  仇維禎以侍郎出鎮通州,到任後疏稱通州內璫守禦之能,御史今僉憲金光辰論之,謂其不思自樹,巧借內援,於維禎責備極當,而上召對平臺,怒甚曰:仇維禎方至通州,亦須讓他展布,便爾借題沽名,會天大雨雷震,因而霽威光辰如故矣。

  辛巳冬月,忽起大風,午門及左右掖門門關一時俱折,如截斷者,亦可異也。余未在京,中書於允中言之。癸未既復內操,一日雷震,奉先殿毀其脊,上天仁愛,能無惕然於其間歟!

  陳啟新既用,上亦悔之,只是不肯認錯,其後姜卿墅埰上互糾之疏,下部看議。部議有刀筆等語。上不悅,諭輔臣曰:只是處分可矣。管他甚麼刀筆。意猶未脫然也。部議在外撫按提問,本欲困之以法,以快人心,乃使乘問脫逃,路皓月不得辭其責矣。啟新曾清理順天府錢糧,將科場供給裁削太過,主考猶可交吾,房考至無炊爨,其考官房中一切借辦,榜出天尚未明,而府役率行戶百餘索取,喧譁滿前,何其無大體也。國家惜費,亦不宜惜及於此。在啟新固所不知,乃啟新被參提問,已經數月,而尚仍其陋,則順天府官亦去啟新不遠矣。

  國初止有廩生,後乃加增廣附學,故試錄於某府州縣學下廩則止書一生字,余則加增廣附學於生字上,此舊例也。河南周藩宗學創開科,第誤書宗學學生,多一學字,丁丑一榜,乃於增廣附學之上,俱落學字,徑接府州縣,有是理乎?是時孔句容為副考,填寫紙條,不甚留意,填榜儒士,不諳舊規,遂誤至此。榜後言之,句容且曰:須經重刊,乃便進呈。句容曰然。因言留都,遇丁祭,惟國子監舉行,上江兩縣,統於府學,如京師;故敝鄉嘲京城諸生曰:應天府學不祭(濟)。上江兩縣無學,正此類也。相與一笑而罷。句容事多不知與禮部言否,閱月進呈,竟仍其故,至壬午,余一切正之。

  往年試錄,有試中書舍人,竟書其銜而不用鄉貫。世廟時錄可按也。近日孫鳳、毛姜,金允,皆中書出身,仍書某學某生而已,往時教官無不書銜,故拆卷時有一教官,則房考為之失色。今書銜者僅十之一二,其為教官與否,無從而知矣。辛未浙江王佐,甲戌南直吳鍾巒,俱以中州教官中鄉試,至會試仍入北卷中式,無或問者,此又何也。

  自甲戌顏茂猶五經特准殿試,丁丑有五經四卷,止中揭重熙時,令各書本經四義於四經之前,揭為書經,則場中明知其為揭矣。此甚不可也。其餘三卷皆差,經旨不必言,揭卷在書一房,其房師將以為首,而總裁不肯也。曰正為五經不可掄魁,此何言也。失明旨列茂猶於正榜之前,即元且居後矣。乃不可掄魁乎!文章公器,聞以五經增價,不聞以五經受累也。壬午場中,止有二卷。各卷謄畢始入,羅小遜曰:既是兩卷,止可中得一卷。余曰不然。且看文字,如或不佳,一卷亦不可遷就。如佳,雖有十卷,也須中他。小遜曰:然既而兩卷皆佳,但五經序不列便分房,因書各房於小紙,與小遜各拈其一。此時一名二名俱定,三名以二場貼出,中書黃耳鼎房中卷也。黃方俸滿,考選小遜,欲以次卷升補。余甚不愜意。至四名禮記卷,又甚佳,不可易。余惟期拈得書經、春秋,則以五經卷為魁,以專經卷為第六名,庶破丁丑總裁之謬,不意拈得詩二房及禮記房,則不得不以為第二卷矣。豈數為之歟。或者不知以為踵丁丑舊例而實非也。猶幸小遜俯聽余言,開五經兩卷之例。明年兩卷皆捷,復有五經一卷,名趙天驥者,在山西以五經中式,至是亦在中列,填榜之際,井研及通州曰:五經只好二卷,如何又是一卷,遂以本房易經填注,是不敢於破例而散於欺也。請問二公,壬午之前,何處有兩卷之例。豈中堂擔當,反不如兩宮坊耶!井研不足道,通州是如何遭際,上以格外用之,而不能破格以事上,小事如此,大事如何去得。

  丁丑闈中,羅小遜以夢故,焚香拜落卷,信手抽得一卷甚佳,乃破中有鏡字者,忘其名。余未嘗有夢,而按閱落卷,不遺余力,僅得一卷,亦無他異。但首篇承上節惡字來,從惡說到好,又從好說到惡,不作兩平。其先為同事蕭歷室譽塗竄滿卷,遂命人洗淨加以圈點。且批云:會場大矣,何可少此一種,薦之句容。是日,句容晨起,似夢非夢,若有人扼其臂者,既而此卷適至,遂收之,即烏程閔度卷也。余詩有云:吾道良堪據,鬼謀非所尊。蓋謂此也。

  壬午有諸城丁某者,以三百金得監元,復營關節,故評事李森先以擬題挂議,丁見事蹟頗露,不敢入場而去。余與小遜因而加慎則有之,迨後榜出,江西有二人,而山東並無一人。時入試者六十有餘,並副榜亦無之。事出偶然,東人遂謂余有心避嫌,不知闈中安知其為東人而汰去之。若拆卷之時,眾目共注,已定之卷,誰得以意改移。夫但保自己名位,而排擠桑梓,此謝德州陞之所為也。余雖不肯,萬萬不至如此。

  胡麒生行人俸滿,業已出缺候考,乃復入丙子北闈。中書陳龍正閱戴記,借其擬題一帙,榜出所中有胡維孚者,物議騰沸。龍正為醒迷記一通,後維孚為部科,磨勘四義刻布,於本題無涉。龍正乃自陳有醒迷記,旋得旨進呈發抄故,維孚革褫,麒生降處,即副考閃中畏亦降贊善,而龍正無恙。此事殊不可曉。胡特泛然擬題耳,出題在龍正,閱文在龍正,而乃嫁媧他人,何為者也。且其醒迷記,不過因物議之及,更加詆毀,不受其饋杯耳。有何發奸之功而超然事外,故浙人亦有不能平者。

  此科解元馬之驪文,較癸酉殊勝,乃有一二下第諸生,吹索字句,投揭於陳啟新,遂至疏聞。於是,主考黃東崖上疏自明云:吏科無衡文之責,啟新非能文之人,上塗吏科句意,可知也。部議竟以覈字不雅,罰至四科,無論一字不足以累全文,即專論一字,有何大戾而至是也。啟新不足責,儀制案呈,逢迎啟新者,推其用心,何所不至。自庚午姚現聞希孟以中武生被處,北闈遂為畏途。蓋輦轂之下,議論易生、風波易起也。

  癸酉張費縣序及先期託疾杜門,因以方遂安為主考,是科獨無議為希選也。壬午余以赴京之遲,為宜興師所不喜,甘心寧入北闈,或詰余曰:業已遲矣,何不再遲半月,明年便入會闈。余曰:是則罪之大者,噫!亦良苦矣。

  劉澤芳,可斅之子,年雖幼而文字儘可中式,乃部中不肖司官,以伊巨富,垂涎而不得,則磨勘其卷,以為奇貨,謂其首篇套用敦厚以崇禮舊文,幾於全錄;次二篇亦然。不知北場文字有用本題舊文數行,彼此相同,仍在中列者。況別題文字,焉能禁其套用。且亦何必禁也。一二司官,更加狠戾,稍欲伸說,其間便執巨富為辭,相與目笑之,反似受其賄賂,代為出脫者。此等悶氣,大不可耐。

  子罕言命理乎,抑數也;子平五星之說,余自幼不甚信,以其年用建寅而日用建子也。以十一、十二月為去年,而以子時、丑時為今日,即果有此理,果有此數,而舛錯如此,何能奇中。京師有王太和者,江西人,人共以為神驗。一日,與傅海峰、鍾秀訪之,方布道袍,屏去僕從,託言候選之官,推算良久,一毫不似,余與傅相視而笑。壬午枚卜,曾以柄用許,宋九青又言六月二十二日當召對。是日果召對,乃下獄,非柄用也。太和自此逃去,不知所之。

  劉幼孫重慶,戶部侍郎,生平有好古之癖,日用之物,無一猶人者。凡古異之物,價無貴賤,以必得為主。沒後欠債二三千金,皆費於所好者也。余嘗飯其家,所用食器,燦然黃色,皆宣廟壇器也。不歲余,皆散於京師。傅海峰得其一鼎,價一百二十金,其買時蓋三百餘金,其他物皆稱是也。

  徐僉憲礦,攜一元章石卷,凡百余種,五色胥備,其石各有所似,而不似石者,頗多奇狀歷落,目所未睹。

  京師有二古像,其一栴檀佛立像,在鷲峰寺,有古記其質深碧似金似石,間有似木處,乃西國填王當釋迦佛在時所造,自龜茲入中國,歷二千餘年,像莫古於此者。其一大士像,在稽山會館,尉遲敬德所造也。栴檀像萬曆年間覆之以金,殊為可惜矣。

  又有貫休羅漢,在城南一寺,十六軸古絹,為香煙所侵,黑色,持向日中,僅辨髣佛,閱數軸,往往目眩,無能一日盡閱十六軸者,亦奇物也。

  殿試之次日,詞林詣兵科一飯,觀唐人十八學士圖,相傳為故事。癸未,余得觀焉。吳道子畫也。皆立像,上署銜名,無他景物點綴,末有沈括跋,及問所從來,則正統年間山西一監生條陳兵事兼進此卷。疏既下,並此卷俱付兵科,遂留至今。時沈蒼嶼允培為都科,復出調馬銅牌。蓋銅符也,字皆反凹,其正文隆起者,藏番人處,大篆云:皇帝聖旨,下為二行云:合當差發,不信者死,外以紅皮為套,冒之旁有細字,曰撤刺哈必,番人名號也。當時以調番馬當在茶馬之前矣。嗟乎!國初威命如此,覽之徒增慨嘆耳。

  太僕寺石刻畫馬有二,一史道碩,一趙孟頫。皆王鳳洲世貞官太僕時所摹勒也。趙畫馬,人所共知。史五代時,人畫馬,視趙為奇,筋骨鬃鬣,更加崚嶒,借此以久其傳,實為厚幸矣。

  內閣宣聖像,亦吳道子畫。余嘗入視其像,冕旒端坐,亦無景物,大都如世俗所畫神像者,龕外有帷,帷中然燈,絹色又古,但見其依稀耳,下有範銅像,兼四配像,則宣廟所賜也。

  內閣設先聖像,而閣臣兩列坐焉,中施長案相對,治文書儼如先聖臨之者,制固善矣。若文華門東直房不過暫憩之處,亦有小像,則余所未解也。余嘗教習內書堂,堂西向,約十餘間,其南一室,奉先聖,其北一室,亦奉先聖。於南則拜,於北則揖,不知何所取義。夫設聖像,於教習內豎之堂,已非所宜,況相去咫尺而設二處,不亦瀆乎?所當議撤也。

  凡入內書堂,其司禮掌印,俱投侍生帖,蓋國家設詞林,衙門雖冷,體貌則崇。自史官已然,彼亦不以為異也。論者乃稱張江陵投晚生帖於馮保,得非不悅江陵之人,造為此說,以誣江陵者乎!然近日張淄川以首輔之命,不出傳聞,其求曹化淳,實有此事。淄川原非詞林出身,未必無此苟且之事。但取戊辰會試錄觀之,內外簾官,凡給事中、御史,無不因魏璫帶卿銜及都御史銜者,獨詞林如故。蓋詞林之體,原自無可營競,雖詔躁者,不能改其常也。祖宗以此儲公輔,意深遠矣。

  杜毅齋三策冊封琉球,海中月夜,如在水晶琉璃中,遇雨尤奇。水自空中直下,與海水相接,渾而為一。雨中有赤、黃、綠、黑等龍,隨水上下,鱗爪攫拏毫髮皆見。僅七日至琉球。回時中路舵折,一日一夜在回溜中,行不知遠近,舟人自分不全,黎明忽見遠山,諦視之,福州山也,不炊許時,已抵岸矣。

  福州海中,有彭湖島,相去三千里,晴日髣佛可見,有參將領兵駐其中。自福州順風而往,不半日至也。又有東島者,視彭湖為近,內惟產鹿,千百為群,島人捕得,取其腸胃,連糞食之,以為至美。其全體則鬻之福州人,今所鬻鹿脯鹿筋,皆東島物也。

  應劭風俗通,記稀姓十餘人,皆為太守,或以為非實,然不必非實也。南部新書,言唐大中以來,禮部放榜,歲取二三姓氏稀僻者,謂之榜花,余考洪武以來,登第稀姓,四年辛亥則有智審(元氏人)、爾朱欽(富平人)。永樂十三年則有巴鏞(江西都昌人),宣德五年則有薩琦。正統十三年則有越堅。景泰五年則有上泰(江夏人,上字與尚異)、茂彪(襄陽人)、聊讓(蘭州人)。天順元年則有上志(朝邑人,與泰又異省),七年則有宣茂(公安人,殿試改為陝。崇禎年,公安有陝嗣宗)。成化二年則有乙暄(海州人)、沃■〈羒,頁代分〉(定海人)。五年則有勒璽(曹縣人)。八年則有閭鉦(涇州人)、蘭玉(趙州人)。十一年則有仰昇(無為州人)、滑浩(太醫院人)。十四年則有才寬(遷安人)、鈕清(會稽人)、茆欽(盧龍人)。二十年則有稅新(四川南溪人)。二十三年則有仵紳(蒲圻人)、戈福(代州人)。宏治六年則有蔚春(合肥人)、院賓(順天人,院字與苑異)、閭潔(涇州人)、仰儒(余杭人,與昇又異省)。九年則有汝泰(吳江人)。十二年則有牧相(余杭人)。十五年則有訾綬(朔州人)。正德元年則有堯弼(內江人)。三年則有銀鏡(忻州人)。六年則有頓銳(涿州人)。九年則有底蘊(考城人)及宦(交河人)。十二年則有仵踰(蒲所人)。十五年則有俎琚(磁州人)、眭紘(武進人,眭音須)、初杲(潛山人)。嘉靖二年則有阿其鱗(代州人)。五年則有拱廷臣(桂林人)。八年則有眭煜(丹陽人,與紘異縣)、郟鼎(太倉人)。十一年則有承林(德州人)。十七年則有汝齊賢(吳江人)、順境(武昌人)、步允遷(薊州人)、卿文瑞(公安人)、蒿賓(膝縣人)。二十年則有鈕緯(會稽人)、戈中和(南充人,與福異省)。二十九年則有操守經(浮梁人)。三十二年則有鈔介(彰德人)。三十五年則有操時賢(浮梁人)。慶隆二年則有咸懷良(萊陽人)。五年則有由禮門(杞縣人)、令狐氏,唐宰相族也。當時以門族單少,有相認者,即收之,甚至姓胡人,亦冒稱令狐。或嘲以詩曰:自從元老登庸後,天下諸胡盡帶令。萬曆中有進士令狐泌,近日有新城令令狐永輝,不知其為宰相之後否。以上四十餘姓,皆從會試錄得之,非傳疑也。又益都有郇姓,本毛詩郇伯勞之之郇,乃音環,不音旬。郯城有榚(音卓)姓,亦巨族也。黃縣有淳於,即髠之後,歷代墓具存,大顯於唐,碑表相望。今族屬千餘人,而無業儒者。范黃縣云然。又山東有舉人睢坤,唱名之際,二字俱不識,乃自言音雖沖,又非不識甄盎之比也。其不系土紳者,稀僻之姓,所在而是,又未可盡記也。